这个例题，老师有讲过……
这个句型，老师分析过……
这个作文，老师布置过……
韦正毅还是头一次经历如此简单的考试。在五位家教的轮番指导下，他已经把教学大纲包含的知识、解题法、作文例句，全都塞在脑子里了。他目前需要做的，只是把这些东西倾倒在卷面上就可以了。
期末考试的卷面。
在之前的月考中，他已经取得了长足的进步，达到了班级15名。又经历了一个多月的补习地狱后，他终于浴火重生，到达了最后的战场。
碾压一切！他作答的气势只能用摧枯拉朽来形容，连“瞟哥”都看的目瞪口呆。
结果，在所有人意料之外，却在韦正毅本人的意料之中。
“这次期末考试的第一名，我想大家都猜不到是谁。他就是——韦正毅同学！”
韦正毅沐浴在雷鸣般的掌声中，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份荣耀。
车五富也由衷地为他鼓掌。韦正毅这两个月来的努力，他全都看在眼里，晚自习请假去补习，回寝室写作业到深夜，课间休息除了上厕所以外就是在做题。取得这个成绩是顺理成章的事儿。
但没想到他连自己都超过去了。这可真是……
“第二名是车五富同学，两位同学都进了年级前五十，一个是24名，另一个是31名。”
献给车五富的掌声显得稀松平常。
“看到了吧，这就是我的实力，服不服，服不服？”下课后，韦正毅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调戏车五富。他把对方的头拿在手里肆意地玩弄，感觉整个地球都在他掌控之中。
“服了服了。你这土豪。”车五富的话语里酸味儿十足。
韦正毅并不否认，“哼哼哼，这就是金钱的力量。”
也是努力的力量。
被车五富压迫了整整十年，突然一头超过他了。韦正毅并没有多少特别的欣喜，他觉得自己还能飞得更高，跑得更远，直到连背影都不再留给车五富的地步。
他骄傲地从韦父手里接过了荣耀的成果——那个封皮泛黄的笔记本。
“这次都拿到班级第一了，下次拿个年级第一来瞧瞧如何？”
“你别逗，那个水平是另一种境界了，不是努力就达得到的。”
韦正毅不至于因为一次成功就自大到不知天高地厚。
在寒假前的最后一个下午。
为了让学生们安全回家，学校提前了一节课放学。
冬日的暖阳早早地降下了余晖，火红的颜色沥满了空荡荡的教室座位。投影仪闭眼了，广播喇叭沉默了，僵直了大半年的吊扇依然兢兢业业地僵直着，粉笔的微尘在夕光中跳跃飞舞，安静地散落在每一个阴暗的角落……而韦正毅的工作，是把它们全扫出来。
他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。
又轮到他所在的一排打扫卫生，又只剩他与容玉两人。
只不过，这回正合他意。他断不敢当着大多数人面将那本小说还给容玉，否则不知要遭多少闲话。
“容玉，你等一下，我有东西要给你。”结束打扫后，韦正毅叫住了正在收拾书本准备离开的女孩。
他从自己背包的内层里取出了那个笔记本，郑重其事地呈在了容玉面前。
“抱歉，虽说迟了些，我终究把它拿回来了。”
韦正毅如释重负地说出了这句话。历经千辛万苦，终于实践了约定，他的心儿，像燕子一样轻快地鼓动着微风，在自由的天空中畅翔起来……
“啊……这个啊，谢谢了……不过，我不需要了。”
嘭！猎人的枪响了！
韦正毅心中的燕子，中枪后直挺挺地摔到了地上。
“不，这个……‘不需要’是什么意思？”
“就是字面上的意思。拿走……或者扔掉……随你。”
容玉面无表情地继续收拾书包。
“唉唉，你可看仔细了，这是你写的小说啊，你难道忘记了？”韦正毅连忙把笔记本翻给容玉看。
“我知道……那又如何？”
“你什么意思？我好不容易才帮你拿回来的好吧。”
“……作为报酬，你拿去看就是了。对我来说……它没有意义了。”容玉躲闪着韦正毅的视线。
“你，是容玉吗？”
“不然呢？”
“我所认识的容玉，是个聊起小说就会双眼放光的女孩。”
“我不认识那种积极的人物。”
容玉说罢要走。
韦正毅拦住她。
“拿去！我说了要还你的，你爱怎么处理是你自己的事儿。”
容玉接过了笔记本。
当她的手接触到封皮的瞬间，泪水突然吧嗒吧嗒地冒出了眼眶。
“事到如今，为什么还要回来？我明明已经想通了的……”她将那生命中的一半儿紧紧地抱在怀中，带着哭腔说，“韦同学……这个世上，有很多人是不被允许做梦的……我家是单亲家庭，父亲本来身体就不好，还得照顾瘫痪在床的奶奶……如果我不能好好读书，考上大学，找到稳定的工作……我真的不知道这个家该怎么才能撑得下去……”
“你可以靠写小说谋生啊，我爹都说你写得不错。”
“别教我做白日梦了……你知道全中国能靠写作吃饭的人有多少吗……我没可能是那千万分之一……在现实的经济压力面前，什么梦想都是空话……听说过伊卡洛斯吗？听说过万户吗？听说过夸父吗？……他们追逐梦想的代价只有一个，就是死……我不是什么圣人先驱开拓者……我只想好好地活着……拜托，让我忘记它……忘记我写小说这件事儿……呜呜呜……”
她的话与其说是给韦正毅听，不如说是给自己听的。
韦正毅沉默着看她，无法言语。相比之下，他的人生实在是太过幸福了，幸福到有太多梦想可以选，而不清楚该选哪一样。
他无法理解“放弃梦想”这四个字饱含着多惨痛的血泪。
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，把那个她为之朝思暮想他为之废寝忘食的笔记本，投入了垃圾筒中。
“……韦同学，谢谢你把它拿回来……让我可以亲自跟它道别。”容玉已经止住了眼泪，决然道，“我会努力考上师范本科的……当一个老师……把这份梦想传递下去。”
容玉离开了。
韦正毅无法阻止她离开。
双重意义上。
尾声
寒假的第一天，车五富又跑韦正毅家来蹭游戏机玩儿了。
“真不愧是PS3，这画面吊爆了。”车五富刚点开游戏就发出了赞叹。
这台游戏机是韦父从日本买回来的，去年年底刚上市。
韦正毅兴味索然地回了句：“也就那么回事儿吧。”
“怎么才放假就闷闷不乐的，第一名？”
“这个嘛……我觉得该跟你说说，毕竟你也是当事人。”
韦正毅将跟容玉小说相关的所有事儿，向着车五富娓娓道来。
整个过程中，车五富都在不住地操着按键。
“容玉决定不写小说了……这是我的错吗？是我拖太久才把小说还给她的关系？”
“我敢肯定，不是你的错。她的状况，我想大概是这样——因为半期考试考得有所起色，让家里人产生了期望，为了回应那份期待，她不得不放弃那看起来不切实际的梦想，专注到学习中罢。这次期末考试，容玉考了700多名哦。”
“这推断……有什么根据么？”
“没什么根据。同为创作者的直觉吧。”
事实上，车五富的直觉基本正中红心。
“你还在写小说啊？”韦正毅有点儿讶异。他倒是知道车五富在初中时代有写过小说。
“作为创作者，我能够理解她，但绝不苟同。我绝对不会放弃，我要写到我不能再动笔为止！”
“鼓掌。大师，你有什么写好的作品吗？”
“你别说，还真有个才写完的，要读读看吗？”
（第一卷 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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